改造为八宝山革命公墓前的褒忠护国祠
新中国成立伊始,百废待兴,但周恩来总理在日理万机的同时,一直在考虑一件大事:为在战争年代牺牲的革命先烈们选一处永久安息的地方,又能作为教育后代的场所;现任高级领导干部和知名人士一旦病故也有一个合适的安葬处。为此,他将在北京郊区挑选革命公墓地址这一崇高的任务,郑重地交待给了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……
周恩来指示,要建革命公墓
1949年12月的一个黄昏,北京,中南海。政务院总理周恩来在两个秘书陪同下,沿着中南海西岸散步。这是他连日来难得的一次休息。
此时,周恩来正在考虑一个问题:战争年代环境不允许,现在成立了新中国,该给牺牲的战友和同志们找一块安静的栖身之地了。
他随即转身吩咐秘书:“你给吴晗同志打个电话,请他明天上午到这里来一下。”
第二天上午,一辆黑色卧车驶进中南海,开到西花厅门前停下。车门打开,北京市副市长吴晗推了推眼镜走下车来。他和前来迎接的秘书握手问道:“总理正忙着吧?”
“正批文件呢。昨晚睡了不到四个小时,今天吃过早饭就进了办公室,到现在还没动窝呢。”秘书说着把吴晗请进休息室,便去通报。
周恩来说:“知道我请你来是什么事吗?”
吴晗忙从公文夹里取出笔记本,拿好钢笔,略一思索答道:“是不是关于北京的建设问题?”
周恩来右臂习惯地搭在椅背上:“不,今天不谈这个,中央已经给你们定了大政方针,具体执行就是你们地方官的事了,中央不过多干涉。”他见吴晗还在猜测什么,便挑明了说:“这次请你来是谈在北京建一座革命公墓的事。”
吴晗听到这儿松了口气。他没想到周恩来会为这事亲自找他。“你不要觉得这是小事情,这是件大事情。我们不能坐了江山就忘了打天下牺牲了的同志。不能让人家戳着脊梁骨说共产党无情无义,打下了江山就忘了本……”周恩来动了感情,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,不时停下来,借助手势加重语气。
“你们在北京找块好地方,建一座公墓,把烈士们的遗骨迁进去。让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,让后代时时不忘胜利来之不易。公墓不但作为烈士的安息地,还要成为教育后代的场所。现任的高级领导干部和知名人士一旦病故也好有一个合适的安葬处。”
吴晗问:“您有什么具体要求?”
周恩来重新回到座位坐下,说:“北京附近我不太熟悉,说不出哪里好。我想一是不要太远,交通要方便,今后群众还要去搞纪念活动;二是环境要美,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就行。当然,公墓建起来后可以搞绿化,改善环境。再有就是尽量不占用农田……”
吴晗在本上一一记下。
周恩来握住他的手:“吴晗同志,我代表烈士家属先谢谢你了。另外我派典礼局的余心清同志协助你们,有事你们多商量。”他握住吴晗的手用力晃晃,语重心长地说:“这事就托付给你了,也算替我办的吧,一定要办好。”
吴晗十分感动,表示一定把事情落实好,就转身告辞了。刚走到门口,听见周恩来又叫他,他回身走过去问还有什么交待。周恩来微侧着头像是在回忆什么:“我记得大概是在1927年的11月吧,我们有一批同志在北京让张作霖给杀害了,其中就有咱们北方局负责人王荷波同志。他们的尸骨不知埋在什么地方,你们一定要设法找到,还有李大钊同志的遗骨都要找到。等公墓建好后再把遗骨迁入公墓。到时候举行个仪式,我亲自参加。”
周恩来对战友、对同志的深情厚谊更使吴晗感到责任重大,他再次握住周恩来的手:“这些事我一定落实,回去就开始工作。”
踏遍京郊,吴晗选中八宝山
这天,北京西郊一个叫三王坟的地方,有几个人站在一块高坡上东瞅西看。他们是北京市副市长吴晗、政务院典礼局副局长余心清、北京市政府秘书长薛子正和公墓筹备组的刘东胶、曹恩棠、王玉珉及随员们。连日来他们接连看了北京郊区许多地方,三王坟是今天跑的第三个地方了,还不太满意,因为在平地上建公墓不符合周恩来不占好地的要求。
余心清手搭凉棚向北望去,见不远的山下有一片树林,影影绰绰还露出一些高大的屋顶房檐,显得挺有生机。他遥指那片树林问身旁的曹恩棠:“那是什么地方?”
曹恩棠看了看:“噢,那山是八宝山,有房子的地方是褒忠护国祠。现在还住着不少太监,当地人都叫它太监庙。我们也去看过,地点不错,环境也挺好,就是靠在半山坡上,而且寺里住了不少太监,我们考虑搬迁工作量大,就没选它。”
吴晗听了曹恩棠的介绍后挺感兴趣,问余心清和薛子正:“咱们过去看看怎么样?”
吉普车一直开到护国祠门前,吴晗等人下了车。他见这祠庙果然气派,庙门上一块牌匾上刻五个金漆大字:“褒忠护国祠”,四周苍松掩映,格外僻静清幽。
在庙旁的一口井旁,他们看到一个老太监正吃力地打水,他费力地抖动井绳想把桶沉到水里,可水桶不听使唤总浮在水面上。吴晗给警卫员递个眼色,乖巧的警卫员马上领悟,过去接过老太监手中的井绳说:“老师父,我帮你打上来吧。”老太监一愣,遂松开手。
借此机会吴晗上前和老太监攀谈起来。老太监见来人说话和气,又让当兵的帮他打水,就坐在井边的石头上将祠庙的来历娓娓道来:这褒忠护国祠是明朝永乐初年皇帝专为保护司礼太监钢铁墓赐建的。钢铁的本名叫钢炳,因他在靖难之役中有功,皇上特赐名钢铁。后来钢铁和北番女将肖玉梅在这里打仗身亡,皇帝降旨将他葬于这里。这里因盛产红土、耐火土、青灰、黄浆、白土、马牙石、沙石和板石八种矿产,故称八宝山。
“老师父,您能领我们到祠里看看吗?”刘东胶见吴晗对此地感兴趣,便提出进去看看。“这……”老太监欲言又止,似有为难之处。
吴晗也不勉强:“师父不必为难,我们就不进去了。小张,帮师父把水挑回去。”
老太监受宠若惊:“这样吧,趁我们住持出去了,我带你们进去看看,转一圈就出来呵。”
老太监在前引路,领一行人进了寺庙。好宽敞的祠庙,院子套院子,恐怕有近百间屋子,殿堂高大结实,清静典雅。老太监引吴晗等人走进大殿,殿里光线昏暗,正中有一尊高大的塑像。“这就是钢铁的像。”老太监介绍。塑像年头长了,泥彩剥落不少,但仍不失当年威武。“长官,到外边看看吧。”老太监唯恐在殿堂久留给住持回来看见,便催促道。
老太监领一行人来到庙里的北院,指着一座巨大的圆形宝顶的墓说,“这就是钢铁的墓,殿里的暗道就通到这里。”
吴晗对历史感兴趣,先凑到墓碑前察看碑文。正面镌刻:“洪武开国元勋司礼太监钢公之墓”几个大字,可惜年代久远,背面的碑文已模糊不清,只能大概看出是介绍钢铁的生平。“好了,我们走了,麻烦师父了。”吴晗怕庙里住持回来看见给老太监添麻烦,就告辞了。
回去路上,薛子正从后面赶上来:“两位领导,这地点我看差不多,可以定在这里吧?”
余心清说:“我没意见,吴市长呢,也是英雄所见略同吧。”“是英雄,英雄所见略同。”
搬迁护国祠,妥善安置众太监
吴晗等人刚走不一会儿,护国祠的住持信修明就回来了,他远远看见有人到祠里去过了。
信修明五十多岁,长得白白胖胖。他原已娶妻并生有两个儿子。宣统年间,他19岁时,因贪图太监在宫内优裕的生活,不顾家人劝阻,秘密净身,进宫当了太监。
辛亥革命后,他出宫进了褒忠护国祠,1930年当上了住持,成立了恩济慈善保首会,专门免费收养太监。经过多年苦心经营,到解放时,祠里已有自种地52亩,合伙种地157亩,出租地269亩。太监们种菜、种果树,自食其力,赶上年成好,蔬菜和果树收入颇丰。这里如同世外桃源,太监们安居乐业,过着半封闭的生活。
两天后的上午,信修明正在果园闲逛,一个太监跑来说祠里来人找他。信修明匆匆回祠进得配殿,见三个干部模样的人在等他。他们自我介绍一个是市郊区工作委员会的,两个年轻人是市公墓筹备组的,接着说明来意:市政府已决定征用护国祠及其土地作为革命公墓用,此次来就是商量太监们安置问题的。信修明不由一惊。但很快镇定下来,说:“护国祠历史悠久,历来归我们代代相传,政府要占我们的地方恐怕不妥吧?”
来人中年长的人回答:“国家对所有土地拥有所有权,可以依法征地用于国家所需。”
“那我们多年经营的农田、果园和这祠庙也都归政府所有?”“政府可以折价用于安置你们的生活。”“事关重大,还是允许我和大家商量商量。”
送走客人后,信修明回到配殿坐下半天无语。后来,他在太监中散布说政府要来接管护国祠,一切都没收,要把他们送到农村去等谣言。
一时祠里人心惶惶。
过了两天公墓筹备组的人来后刚坐下,只听屋门一声巨响,一群太监吵吵嚷嚷破门而入。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监走在最前边,指着来人尖声尖气说:“你们凭什么占我们的地方,我们这儿是皇上赏给我们的,任换什么朝代也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。”
一旁的信修明装模作样地对众太监说:“都给我出去,我和政府谈事情你们来干什么?都干活去!”
“师父把我们上次谈的条件都和大家说了吗?”曹恩棠问信修明。“说了,说了,可是大家不干哪。他们这是自发的请愿,就是不走,你看有什么办法?”
刘东胶突然插了一句:“那你的态度呢?”
信修明一愣,“我,我当然是听政府的了,可是下面人不走我没办法呀。”“那好。”刘东胶站起身,“老曹,你们先和师父谈谈,我去和其他人谈谈。”
信修明急得坐立不安。他知道刘东胶只要出去和太监们一说,他的谎言就不攻自破。所以他急忙表态说愿意服从政府安排,但同时也提出了较高的要求。此时刘东胶也向众太监讲明政府为什么让他们搬,怎样安置和保护他们的生活等等,太监们恍然大悟。
筹备组的人回到市政府,很快拿出一个搬迁安置太监的意见方案,经市政府有关部门批准,他们第三次来到护国祠。这次,众太监的态度比上次好多了。筹备组的人找到信修明,把方案交给他,信修明安置在条件较好的北长街兴隆寺太监庙,年老的太监安置在琉璃河太监庙,其他太监安置在西斜街太监庙。信修明和众太监们见政府并未把他们赶到农村,依然把他们安置在太监庙,生活方便,就愉快地接受了安置。
11月中旬一个晴朗的日子里,褒忠护国祠里热闹异常,祠前停着市政府帮助太监们搬迁的车辆,太监们抱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。附近村子里不少人听说太监搬家,都跑来看热闹。
护国祠人去祠空,祠院大门上贴着北京市郊区工作委员会盖着鲜红大印的封条。从此,褒忠护国祠结束了太监庙的历史,做为革命公墓的基地翻开了历史新的一页。
摘自《八宝山纪实》(何虎生编著,中共党史出版社)